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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慈恩宮中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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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停雲聽得不寒而栗。

哪怕傅年嘉語聲沈靜,哪怕他說的那些事都已過去,但是甄停雲此時依舊能夠從他的言語裏聽到那令人犯嘔的血腥氣。

她聽著聽著,下意識的咬緊牙關,雪頰跟著緊繃,就連杏眸都睜得大大的,眸光似被水洗過,濕潤而烏黑。

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仿佛都被那種森然而無形的寒意所籠罩,整個人都要跟著發顫——她曾經夢到過自己橫死街頭,引以為戒,因此才越發努力,奮力讀書,想著要改變命運。

然而,她從未想過,這並不僅僅只是個意外,更是出於某人的算計。

事實上,夢裏的甄倚雲根本沒必要那樣做,畢竟在夢裏,甄停雲早就一敗塗地——甄老娘早早過世,甄停雲則是被父母厭棄,名聲掃地,哪怕真就因著一時氣急跑了出去又能跑去哪裏?若是不出事,她最後應該還是要回甄家,還是要被送回老家去嫁人,根本沒機會見到傅年嘉,更別提說破真相。

可是,夢裏的甄倚雲還是下手了——仿佛是仇人間的斬草除根,沒有半點留情。

甄停雲從未想過人心竟能有如此之惡,只當甄倚雲時不時的在裴氏面前上眼藥、挑撥離間已經算是很過分了,沒想到她還能更進一步。

想到這裏,甄停雲忽然咬住唇,啞聲開口道:“我,我出來時,她給我倒了盞茶——我擔心她下藥,就把我們兩人的茶盞調換了……”

傅年嘉像是松了一口氣,不由露出些微笑意,開口讚許:“做得好!對著她這樣的人,再怎麽小心都不為過的。”

頓了頓,他又些擔心,轉目去看甄停雲,試探著道:“兩盞茶你應該都沒喝吧?”

甄停雲臉上血色褪盡,有些蒼白。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怔了怔,然後輕輕搖頭:“正巧你來了,我一口都沒喝。”

傅年嘉正要點頭讚許她的小心謹慎,見她面容蒼白,不由又把話咽了回去

話聲未落,他便看見了甄停雲那張透白的臉,頓了頓,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補充道:“要不,我陪你回去看看?”

甄停雲點點頭。

她此時的心情也很覆雜——既恐懼痛恨甄倚雲那毫不留情的手段,又懷疑甄倚雲今日原本要對她動手;想起適才的那兩個被調換的茶盞,她心裏還有對甄倚雲可能會自作自受而感到快意……思來想去,她的一顆心始終提著,終究還是有那麽一點不放心,想要回去看看。

傅年嘉想了想,又安慰她:“倘若她真出了什麽事,那也是她自作自受。就像我當初說的——她所得到的果,只能是她自己種下的因。換而言之,她的下場由她自己決定。”

甄停雲聞言,心緒稍定,臉上也漸漸有了血色。她稍稍平穩了呼吸,這才與傅年嘉道:“嗯,我都明白,我就是想去看看。或許也能知道她今天原本是想對我做什麽。”

於是,兩人方才一前一後的從原路回去。

時而撞見幾個僧人路過,甄停雲目不斜視,只當沒看見——說她草木皆兵也好,她現在都懷疑那個慧通私下裏與甄倚雲有什麽聯系,見著這些僧人自然也多少有些疑心。

不過,這樣走了一段路,甄停雲的情緒也確實漸漸穩定下來,也漸漸恢覆了理智。

看著站在她身側的傅年嘉,甄停雲猶豫了片刻,還是主動開口道:“其實,我來京前也做過一個夢。”

傅年嘉一怔,下意識的頓住步子,他本就挺直的肩背仿佛也僵住了。他回過頭,驚疑不定的看著甄停雲,那目光竟是從未有過的銳利,仿佛是要看入她的心底:“你也做過夢?!”

其實,這樣的事情,甄停雲原是再不想說的——甚至,連甄老娘或是傅長熹,她都沒說過。

可是,此時對著傅年嘉,對著傅年嘉毫無保留堪稱執拗的善意,她到底還是有些動容。正因如此,她更加希望能夠借此勸服對方放下那些過往:“是,我做過夢。不過,我已經記不清夢裏太多的事情,只記得我在夢裏過得很慘。”

“可是,我現在的模樣和夢裏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我夢裏也沒有攝政王,當我現在卻已經和他訂了親。所以,我覺得夢這種東西,你可以引以為戒,但是卻不能被它牽絆住手腳——畢竟,你並不是活在夢裏,夢裏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人活著的時候總是要往前看,未來究竟如何,終究還是只有你自己能夠決定………”

甄停雲其實也不大會勸人,翻來覆去都是那種聽上去就很假大空的虛話,可她還是硬著頭皮把話說下去:“所以,有時候,你可以稍微的放松些,可以試著將那些夢見的事情拋開。或許,你會發現夢裏從未發現的人和事,尋到此前未發現的樂趣也不一定。”

說到最後,甄停雲都要被自己酸到了,頰邊也微微有些紅,甚至都不敢去看傅年嘉此時的表情。但她還是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把話說完。

傅年嘉卻沒有應聲,他眼也不眨的看著甄停雲,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就抿了抿唇,露出淡淡的笑容:“嗯,我知道了。”

比起第一世那失之交臂的悵然,第二世堪稱悲劇的結局更加令他無法釋懷——是他認錯了人,甄倚雲也是因為他才會下那樣的毒手……

可是,如今,甄停雲站在他面前,認真並且努力的勸他放開。

這種感覺就像是深知罪孽的犯人,當他滿心悔恨的垂下首,等著頭上的刀鋒落下。然而,行刑的人就這樣輕易的饒過了他。

傅年嘉忽然感覺到了久違的輕松,以至於他一直緊繃的臉上也顯出了輕松的笑意。

甄停雲不由也松了口氣。

然而,但他們重又走到廂房門口時,面上的輕松也都跟著斂起。甄停雲深吸了一口氣,攔住了欲要上前推門的傅年嘉,認真道:“這種事,我自己來就好,你不用幫我。”

無論甄倚雲原本想要對她做什麽,無論她是否已經避過,這終究是她需要冷靜面對的。

這麽想著,甄停雲快步上前去,擡手推開了廂房緊閉的木門。

廂房本就狹小,門被推開的同時,室內那濃郁的麝香味以及淡淡的汗臭味便也傳了出來。

甄停雲不由蹙著眉頭,伸手捂住了鼻子。

廂房此時已是一片狼藉,甄停雲下意識的往地上看去,首先看到的是那被人丟在地上的青碧色繡金菊鑲蔥綠提金錦緞窄邊的襖子——這是甄倚雲今日出門時穿在身上的。

記得當時,甄停雲還順嘴嘲諷了兩句“我這些日子喜事連連,這會兒去寺裏自然是要穿得鮮亮些。只是不知大姐姐這般素凈,是想上寺裏求什麽呢………”實際上,甄倚雲的襖子是極清雅精致的,衣襟和袖角繡著的金菊紋樣更是栩栩如生,漂亮得很,也非常襯她。

然而,這件清雅精致的襖子此時卻像是被人撕扯過,如同破布般的被隨意丟棄在地上,染上了斑斑點點的汙痕,失了原本的清雅。

再往裏看,還能看見甄倚雲那條雪色輕紗薄裙。

素白的輕紗被撕扯一片一片,甚至還能看見上面的點點血跡,如同紅梅落於雪上,尤其的觸目驚心。

而僧人的僧袍也被丟棄在一邊,如同才剝下的人皮一般可怖。

…………

甄停雲本以為自己已做足了心理準備,可此時看到這些仍舊是被嚇白了臉,但她將目光從地上移到廂房裏唯一一張小榻時,便能看見那躺在上面,猶自糾纏的兩人。

其中一人背對著門,那已經剃去三千煩惱根的光頭澄亮無比,尤其的顯眼。

雪白的肌膚映著門外照進的日光,白晃晃的尤其刺眼。

甄停雲咬緊牙關,正要重新把門關上,躺在榻上的人仿佛忽然回過神來,茫然而空洞的眸子在屋內轉過,最後落在甄停雲和傅年嘉的身上。

那人深色的瞳孔微微收縮,像是被石子打破平靜的湖面,重新回過神來。

緊接著,那刺破耳膜的尖叫聲跟著響起。

絕望,痛苦,悔恨,怨憤………

種種的情緒在這一刻如同被火焰點燃的炸……藥,一下子就在這個狹小昏暗的廂房裏炸了開來。

*********

時人有言“九為陽數,其日與月並應,故曰“重陽”。

這重陽節對皇帝太後來說也是大事。今日一早,皇帝便要領著群臣,親自登高覽勝,祈願長久。

鄭太後雖是地位尊貴,到底只是女眷,倒是不必跟著去登山爬高。所以,她便留在了宮中,對鏡梳妝,以待今日的晚宴。

她有著一張美艷絕倫的臉容,哪怕只是拿著玉梳對鏡梳發,烏發逶迤而下,側顏線條柔美,哪怕只是從側面折出的艷光依舊足以動人心魄。

整個慈恩宮靜的猶如古井,毫無一絲波瀾。

就在此時,殿外忽然傳來一聲急促又慌亂的通稟聲——

“攝政王到!”

隨即便是沈穩而急促的腳步聲從殿外而來,宮人們皆是阻攔不及或是不敢阻攔,只能慌忙的跪倒一地,跪拜行禮。

鄭太後卻仍舊是端正的坐在梳妝鏡前,甚至沒有回頭,只凝視著自己鏡中的面容,含笑與來人道:“王爺為何步履匆匆?”

來人闊步而來,步履匆急,不一時便已走到了近前。

鄭太後近乎貪戀的看著與她一齊映在鏡中的臉。

看著那張英俊鋒利到令她想起年少時的臉,令她再一次的感覺到那種怦然的心動。

看著那張一貫淡漠的臉上顯出怒色,那樣明顯的怒火點亮了他幽深如黑潭的眼眸,如火焰般熊熊燃燒,鮮明無比。令她死水一般的慈恩宮也跟著明亮了一瞬,令她滿心歡悅。

果然,這麽多年過去,他依舊是還是那個英俊奪目到令人一見傾心的傅長熹。

而現在,他滿含怒火的眸子正看著她。

鄭太後忽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喜悅。

然而,傅長熹緊接著便打破了她的喜悅,他以一種冷淡的口吻說道:“停雲沒有事,你費盡苦心安排的那些事,全都白費了。”

頓了頓,他滿含譏誚的補充了一句:“哦,或許也稱不上白費,至少甄倚雲自作自受,享受到了你的種種安排。”

鄭太後才揚起的唇角仿佛被冰凍住,美艷的臉容仿佛也隨之冷凍下來。

傅長熹凝目看她,既有惱火厭惡也有無法理解的困惑:“加上中秋宮宴的那一次,你對停雲已經動過兩次手。我以為,我和你們鄭家只是政見不合,有些舊怨新仇。所以,你們為了排除異己,派人在路上刺殺我,我也只當尋常——畢竟,權力之爭原就是這樣的你死我活。鄭家手段雖是陰狠下作了些卻也不至於令我意外。可是你卻一而再的對停雲下手,一次比一次的齷齪下作!”

傅長熹是真不明白,咬著牙道:“我和她才剛訂了親,何至於此?!”

鄭太後卻被他這種全然不解的語氣所激怒,她驀然從位置上起身,回頭直視傅長熹,一字一句的道:“你問我‘何至於此’?”

“傅長熹,你居然問我‘何至於此’!”鄭太後冷笑出聲,那張臉因為她的冷怒而更加的美艷不可方物。她以不可思議且又滿懷幽怨的語氣接口道,“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我嫉妒她!從我知道有這麽個人起,我就一直一直嫉妒她!”

“不過是個才貌平平、一無是處的小女孩,卻能夠與你定親,甚至還會在未來成為你的王妃!只要一想到這事,我就覺得有火在我心尖燃燒,整日整夜的燒著,讓我日夜飽受煎熬,沒有一刻安寧。我一遍遍的問我自己:憑什麽,我得不到的人,她這樣的人反倒能夠得到?!”

傅長熹:“……”

傅長熹是真的沒想到鄭太後竟是會對他抱有這樣的想法——他年少時便獨赴北疆,此後也是久不聞京中之事,只隱隱聽說過當初差點就要被指作他王妃的鄭姑娘匆匆出嫁,而他的皇兄也就是先帝則是娶了另一位鄭姑娘為繼後,也就是如今的鄭太後。

這兩位鄭姑娘,他都是從未見過的。

而他自去了北疆之後就甚少回京,直到先帝駕崩,托以幼子與社稷,這才不得不起身回京。直到回京,他才算是第一次見到鄭太後這個寡嫂。

哪怕鄭太後看他的目光時有深意,他也只當是因為他與鄭家有舊怨在,鄭太後對他心存嫌隙——事實上,哪怕他再如何的能想,也是想象不到才見面不久的鄭太後竟會對他懷有這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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